郑福田《拜读启功五十首》（４１～５０）

郑福田，教授，诗人。全国政协委员，内蒙古自治区政协副主席，中国民主促进会中央委员会常委，中国民主促进会内蒙古自治区委员会主委，内蒙古党外知识分子联谊会会长，内蒙古文化传播力建设研究基地主任、首席专家，内蒙古师范大学副校长。

本网讯：我曾有机会远远望见启功先生。那是1983年，先生到呼和浩特参加会议，会间出席内蒙古师范大学师生书画展。先生被人们簇拥着，认真观看每件作品，不时做出中肯亲切地点评，还在现场即兴为青年书家何奇书写了“墨海氤氲，笔阵缤纷，书林异彩，蒙汉同春”四言诗。接着，先生又做了学术报告。我是个青年教师，看展览听报告都靠不到启功先生身边，只能远远仰望先生的风采。然而这远远仰望的感觉，却无比深刻，磨蚀不去。因为我真切感受到了先生由学问修养气度品格所形成的平和亲切雍容宏阔入人深至的气场。从那时开始，我就成了先生的“铁粉”。拜读先生著作，瞻观先生书法美术作品，沐浴先生文化恩光，感觉长久地坐在春风里。

现在由我，一个先生并不认识的人，一个只是远远望见过先生、身处边疆、学问浅陋的人，写诗填词作曲来拜读先生，越发说明先生影响广大深远，因为这至少可以作为一个例证，证明先生是中国的、世界的，是现在的、未来的。这也越发显示着先生的成就不但沾溉学林，而且泽被八荒，光照无私。而这可能也正是何奇先生和启功书院同仁们推荐选择并促成这个项目的深层考虑。

我以五十首诗词表达对启功先生、对他所代表的文化现象的敬仰之忱，用心颇同于野人献曝；然而，经过书家的再创造，我的拙作真可譬之以登龙门故事，因为由此而产生的五十幅书法作品，已经饱含着书写者对启功先生的仰慕爱戴，显示着书家的学养胸襟。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正是我，我们拜读启功时心情的真实写照。

启功先生

（1912.7.26—2005.6.30）

郑福田 拜读启功

｜戊集 · 道情之什｜

41

大诗人

大诗人，自放讴。

咏春柳，忆旧游。

高明不怕身名臭。

金台作客扶藜远，故苑来宾戏语柔。

将俗入雅真情露。

一霎时，天旋地转，老夫妻，忍令飘流。

【注】

启功先生有《社课咏春柳四首拟渔洋秋柳之作》，其一云：“如丝如线最关情，斑马萧萧梦里惊。正是春光归玉塞，那堪遗事感金城。风前百尺添新恨，雨后三眠殢宿酲。凄绝今番回舞袖，上林久见草痕生。”

启功先生作诗追求“佳者出常情，句句适人意。终篇过眼前，不觉纸有字”。他的好多诗将俗入雅，其《自撰墓志铭》，写得真情、家常、普通、浅显、看得开、放得下，表达出最真挚、最独特、最深切的感情。结句曰：“身与名，一起臭。”有人说启功先生这类诗是启功体或元白体，启功先生说：“起码说明它写出了我的个性，对这个称号我是非常愿意接受的。”

启功先生的好多诗，他自称是“油入诗中打作腔”，他可以拿自己的病和不幸经历来调侃，表现出超乎常人的智慧幽默与对人生佛法的深明确解。如他自嘲其眩晕症的《转》和写他夫人的一些诗，均有与众不同的独特风格和殊深感觉。

冉　欣　行楷　45cm×45cm

42

大画家

有名声，大画家。

抹云林，染彩霞。

今来笔墨应无价。

也曾潦倒秋山远，未问崎岖小径斜。

人言赤竹红兰雅。

却怎知，吾心良苦，镇辜负，月下轻纱。

【注】

启功先生绘画造诣深湛，现在其画作可以说笔墨无价。然其遭逢打击，潦倒穷山，无可告语之时，确也是千难万难。先生自述说，“一来因在画院为搞我最喜爱的绘画事业而被打成右派，这不能不使我一提到绘画就心灰意冷，甚至害怕，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二来在以后的工作中，特别强调专业思想，我既已彻底离开画院，那一半也就回到北京师范大学，彻底地成为一名古典文学的教师，再画画就属于专业思想不巩固，不务正业了。”到后来，思想禁锢彻底解除了，但启功先生书名超出了画名，“书债”已经压得喘不过气来，所以就不敢再轻易展示绘画才能了。黄苗子先生说启功先生：“启先生工画，山水兰竹，清逸绝伦，但极少露这一手，因为单是书法一途，已经使他尝尽了世间甜酸苦辣；如果他又是个画家，那还了得。”

刘国华　行书　139cm×35cm

43

大书家

一挥毫，即法书。

走龙蛇，起雁凫。

名家络绎凭临取。

曾经馆阁知真味，未赶潮流易旧图。

金针秘藏从容与。

纵笔锋，传神尽相，作光芒，悟我知鱼。

【注】

启功先生乃书法大师，曾广临名帖，博采众家之长，且有所得，不肯自秘，每以金针度人。他的好多讲座以及他的论书著作，均直陈观点，不装假面，不弄玄虚。于指实破执，培育后学，为功至巨。而其《论书绝句》一百首，字字珠玑，洵为天下至文，不唯悟我知鱼，沾溉学林，更有若高僧说法，可使天雨花、石点头也。

程仲霖　行书　32cm×67cm

44

国学大师

大师多，遍地来。

走名家，动满街。

由他尽把行情坏。

桑田经历吾文好，沧海行修法相谐。

功于启下腾云外。

国学通，无双圣手。上竿头，逐日开怀。

【注】

启功先生出身经历颇异于常人，他桑田经历，沧海行修，又有深厚的儒道佛禅旧学功底。故其之于国学，可以入乎其中，出乎其外，有深体正解，是真正意义上的国学大师。

启功先生为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程乙本《红楼梦》所作注解有开山之功。其向出版社推荐程甲本，写《读红楼梦札记》《红楼梦注释序》，于“红学”这一显学影响深远。

启功先生的《古代字体论稿》把文字研究与书法研究结合起来，深入该领域无人之境，眼光出牛背上，见解卓特。

启功先生的《诗文声律论稿》是先生用力之作，花费了多年的思考与斟酌，自言“直到二十一世纪初我还在不断地修改，可谓耗费了我大半生的精力。”

启功先生的《汉语现象论丛》显扬汉语自身规律特点，充满文化自信与自觉，多有振聋发聩之处。而其对于“八股文”和“子弟书”的研究，亦有着重要的意义和很高的成就。

至于启功先生关于书法绘画艺术的见解与文章，则如精金美玉，光彩照人，可供人借鉴欣赏，且余味绵长，令人香留齿颊，声听云表。

启先生说：“我就叫启功，姓启名功。姓启有什么不好的呢？当年治水的民族英雄大禹的儿子就叫‘启’，所以我有一方闲章叫‘功在禹下’，‘禹下’就指‘启’。”

高运刚　楷书　53cm×50cm

45

大教育家

眼光明，意纵横。

楚山青，海岳平。

登台检校唐贤境。

明清八比无人顾，魏晋歌诗有限声。

人见绝学多逃命。

只我师，当场身手，遂人愿，启迪功成。

【注】

启功先生是通学大儒，于国学无所不窥，亦无所不臻化境。他教授生徒，广收博采，旁汲穷搜，务求有得。由中国古代诗歌声病研究辨析一端，即可见出先生海若腹笥，炬如目光。先生解疑释惑，去歧正伪，当场只手，无人能及。弟子升堂入室者，皆大有声称于当世。

霍文才　行草　139cm×70cm

46

文物鉴定家

望江南，旋叶奇。

辨鸡骚，名迹稀。

陈碑旧帖从君指。

琉璃厂内知真伪，博物堂间判径畦。

常争实相非淘气。

学术深，金睛牛背，见闻高，履远行宜。

【注】

启功先生是文物鉴定家。前面我们说过，启功先生有学问，有深厚的家学渊源，广历名师，于古物经眼多，见多识广，且本人能书擅画，所以在书画鉴定方面能力特强。启功先生自言平生用力最勤，功效最显的事业之一就是书画鉴定。

据启功先生回忆，有一次在故宫绛雪轩举行收购鉴定会，那里供奉着赵公元帅，门外有诸葛拜斗石，旗杆上裹着獾子皮，旗杆是由好几根木头接成的，后来向南弯曲了。大家都管它叫“望江南”。这次得到的作品中，有唐人所写的《王仁昫刊谬补缺切韵》一卷，是由溥仪带到东北，后散失到民间，再收购回来的。不但首尾完整，内容难得，而且装订是“旋风叶”的形式，即把内容都写在单叶纸上，然后把它们一张一张紧挨着贴在一张大幅长纸上，这在古籍的装订上也是孤例。

启功先生在多年的文物鉴定生涯中，总结出好多经验，有正面的，也有反面的。他总结的皇威、挟贵、挟长、护短、尊贤、远害、容众就是七条忌讳，他说这是“社会阻力容易带来的不公正性。”

启功先生在鉴定时，往往能争实相。有位老先生是前辈，是当时鉴定家中公认的权威。启功先生曾和王世襄先生一起写文章澄清与老先生收藏有关的问题，老先生知道后很不高兴，再见到启功先生的时候用训斥小孩子的口吻半开玩笑地说：“你们以后还淘气不淘气了？”启功先生说：“不淘气了。”大家哈哈一笑也就过去了。

赵际芳　隶书　139cm×69cm

47

文献学家

典书存，口耳传。

正文词，重校勘。

残碑断碣须人管。

前朝品物究谁解，当日流风待我完。

休言绝学斜阳晚。

得几人，并肩携手，搏斯文，海阔天宽。

【注】

启功先生说过：“现在有一个学科很时髦，叫文献学。其实，从原始含义来说，文是文，献是献。”“‘文’原是指书面的文字记载，‘献’是指博闻的贤人的口头传闻。”

启功先生曾系统为学生讲授古籍整理，涉及目录、版本校勘及制度，文字与音韵，标点与注释等诸多方面。还专门讲授碑帖研究和《书目答问》等内容。于文献学有精深的研究和独到的见解。对于吾华学问，有振衰起弊甚至兴灭继绝之功。

暴学伟　楷书　138cm×34cm

48

旧王孙

运开新，换地天。

旧王孙，别调弹。

郎当不做乌衣燕。

吟成畅意三千句，画就离骚几撇兰。

常开笑口披弦管。

希正鹄，无惊宠辱，任由人，车马喧阗。

【注】

启功先生对于自己的清朝皇家后裔身份，一向不以为意。有《族人作书画，犹以姓氏相矜，征书同展，拈此辞之，二首》，其一是“闻道乌衣燕，新雏话旧家。谁知王逸少，曾不署琅玡。”其二则自称郎当：“半臂残袍袖，何堪共作场。不须呼鲍老，久已自郎当。”按宋陈师道《后山诗话》：“杨大年《傀儡》诗云：‘鲍老当筵笑郭郎，笑他舞袖太郎当。若教鲍老当筵舞，转更郎当舞袖长。’”

启功先生有诗说：“用韵率通词曲，隶事懒究根源。但求我口顺适，请谅尊意絮烦。”

启功先生《仿郑板桥兰竹自题》：“当年乳臭志弥骄，眼角何曾挂板桥。头白心降初解画，兰飘竹撇写离骚。”

启功先生有句云：“衰荣有痕付刍狗，宠辱无惊希正鹄。”

周劲松　楷书　69cm×69cm

49

好丈夫

大文人，好丈夫。

体亲情，记夙初。

分阴执手从头数。

灯前宿墨文章老，眼底衷衣补绽殊。

双星一旦成孤侣。

可奈何，拖泥带水，蓦抬头，月冷冰壶。

【注】

启功先生有诗：“为我亲缝缎袄新，尚嫌丝絮不周身。备他小殓搜箱箧，惊见衷衣补绽匀。”“梦里分明笑语长，醒来号痛卧空床。鳏鱼岂爱常开眼，为怕深宵出梦乡。”“君今撒手一身轻，剩我拖泥带水行。不管灵魂有无有，此心终不负双星。”

梅跃辉　行书　138cm×35cm

50

弥勒真如

傍云飞，世事殊。

误韶华，几卷书。

当时味道回甘苦。

蹉跎岁月从经历，磊落风标任有无。

心胸坦荡成佛路。

阔步还，荣枯不碍，认平生，弥勒真如。

【注】

启功先生有诗句曰：“历史如长河，人各占一段。幸者逢升平，不幸逢祸乱。”又曰：“绝似食橄榄，回甘历微苦。诗境与人生，大约全如许。”又曰：“荣枯弹指关何意，寒燠因时罔溯源。”又曰：“多目金刚怒，双眉弥勒开。馀生几朝夕，宜乐不宜哀。”

杨　频　行书　34cm×34cm

谨以此纪念启功先生诞辰106周年

（完）